昨晚下班後我趕著去某個地方赴約，匆忙的追上了公車，在公車後半部雙人座椅第一排的空位落座。正當我望著窗外朦朧車陣發呆的時候，司機忽然大聲地冒出一句：「你甚麼時候出車禍？」
「八十五年……」一名坐在靠近後車門單人座，手裡拿著兩根拐杖的壯年男子，回答了司機的問題。
「啊？幾年？」
「八十五年啦！」壯年男子大聲回應，聲音裡有一絲尷尬的笑意。
「當時你幾歲啊？」司機頭也不回，卻開始大聲的隔空跟他聊天。
「……」
「車禍那時候還很年輕吼？」
「嘿啦。」
隨著他們對話的進行，我的心弦越來越緊繃。為什麼要在眾目睽睽下聊這種事呢？司機大哥！你沒發現人家不想聊這種傷心事嗎？何況旁邊這麼多人，多難堪！他也有自尊的啊！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，司機冒出了更衝擊的言語：「唉，為何不乾脆當時撞死算了，現在身體這樣（雙腿不良於行），又沒爸媽……唉，可憐啊！」
霎時我好像聽見那根弦崩斷的聲音，一顆心不斷往下沉。司機大哥……你怎麼這樣講話啊！有誰願意遇到這麼可怕的事？誰願意此生都在這樣的陰影下如此辛苦的求生存？又有誰願意無依無靠的活在這世上呢？
當全車的人屏息偷偷觀察壯年男子的反應時，他甚麼也沒有回答，抬頭看著車頂好一會兒，又看了看窗外，然後默默站起來為下車提早準備。他吃力地單手拄著拐杖，在搖晃不穩的車上努力保持重心，一步一步慢慢往前門靠近，排在下車隊伍的最後面。
輪到壯年男子刷卡下車的時候，司機又說了句「要常搭我的車啊！願佛祖保佑你！」原以為他會懷著一肚子氣敷衍一下就逃下車，卻出乎我意料的，壯年男子輕快的大聲回答：「謝謝！佛祖也保佑你！」
這段插曲讓我反省了自己以往的態度。
面對需要幫助的對象，很多時候我們想表達關心，卻漠視了他們自身的努力；公益事務不是高傲的施恩捨惠，而是發自內心的歡喜付出，不需要時時強調自己做了多少，或給予的同時一再投以悲憫的眼神或話語，那些自以為是憐惜的安慰，對他們來說卻可能是二度傷害。尤其當弱勢族群克服自己身體與心靈的阻礙，勇敢走出陰影、自立自強的同時，我們應該盡量去看他們努力展現的部分，並為之喝采，而不是永遠只看見他們的缺陷或悲慘遭遇，時時另眼相待、唉聲嘆息。
我佩服那位男子走入人群的勇氣，和他那默默承擔異樣眼光的度量。回想他蹣跚卻努力向前走的背影，我在心中替他的未來祈禱，也希望世上所有曾遭遇不幸的人們，都能活出自信、勇敢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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